一封轮换工的家书
2016-06-02远方的风  亲爱的父亲：
     最近家里忙吗，一切还好吧？
     告诉您一个不知是喜还是忧的消息，我们要改革了——这次是真的。我们每个人都发了一本《人力资源优化配置实施办法》的小册子，像当年您进攀枝花的时候，单位给您们人手一册的《毛主席语录本》那么大。

     
    我已经读了2天了，还是有些云里雾里，字我还是认全了的，就是感觉有点绕，这么多年都忙工作去了，难得看回书，所以读起这种别人精心策划的文字来，像是钻进了农村用来捞鱼的笆篓那样，感觉尽是框框加套套。您是知道的，当年我只读到高三，眼看要高考了，您劝我说别读了，大学考不考得上还是一说，就是考上了，您还得供我读书，家里弟弟妹妹还小，母亲又有病，不如来轮换，进了攀钢——这可是毛主席睡不着觉建立起来的地方，是铁饭碗，您也终于实现了“献了终身献子孙”愿望，可以安心回家陪母亲了。我来了，您走了，您把厂里的工具交给我，我把那份田地交给您，至今您的土地还在，只是您耕耘不动了，庄稼没收成了。而我这边他们却要没收我的工具了；前不久单位还组织我们去看三线博物馆，说是学习您们当年的创业精神，其实您们当年付出的那些，现在跟您、我以及我们的家庭越来越没关系了……不说这些带情感的话，说起来伤感。
    哦，您的肺病好些没有？夜里还是咳得凶，就熬点琵琶叶吧。当年矿山上那么热，那么大的粉尘，您们响应党的号召，战天斗地，“不想爹不想妈，不出铁不回家”。终于让您落下了一身病。也别怪妈唠叨您，她守了一辈子，守回来的您一身病，我勉强能当劳力了，又轮换到攀钢来了。但您说您不后悔，您离开宿舍的那天，还跟管理员开玩笑，指着我说，您把根留在攀枝花了，这辈子值了。
     狗娃今年上高二了，成绩一般。攀枝花教学水平就这样，每年高考跟西昌凉山争倒数第一第二。不过狗娃比我有志气，跟他妈吵架都说，这辈子怎么也不会再进攀钢的。他妈也是心里苦，企业公司已经3个月没发工资了，允许走又不给钱，前几年忽悠她投入的几万块买的股份也不退。她三妹在广州，发展得还可以，她想去打工，这个家又离不开她；不过，她现在已经敢在大街上跟捡垃圾的老太婆抢易拉罐瓶子了。
   昨晚静下心来读了那个小册子，算下来我如果买断工龄的话，还是有十三四万，不过想起您们老一辈，想起我们小时候您不在我们身边，我们一家老小受的苦。我还是想给他们提个建议（职代会之前，是允许提意见和建议的）：如果轮换工买断，把父亲那代的工龄也算上吧。
    今天来给我们的职工代表说，他说我是在做梦，道理很简单，现在公司上上下下都是知识分子掌权，他们是学校出来的，认不得您们那一辈的。
不管怎样，我都在纠结，买断吧，我相当于把您交给我的“祖传”东西给卖了。心一横，大不了惹您生气，我带着婆娘娃儿回来种庄稼，但据说老家的田地里都长杂草树木了，我试探问过老婆和狗娃，他们也不愿回农村。不买断吧，单位在想法儿逼我呢，竞争上岗，比技能比关系比身体没病。但我都不敢给单位的人说，我膝盖时不时无力，莫名其妙的突然绵软，都好几回了，差点栽倒在炉前平台。我怕是有病了，炉前高温高热，年轻的时候，没人教我们爱护自己的身体，每个班都是泡在汗水里的。如果我去检查，要是能挂上职业病还好，要是挂不上，是其他病，我就不能上岗了，我这家人也就完了。
   
    父亲，我本不想说这些，让您担心了。但我没地方说呀，老婆一提起他们单位就唉声叹气，我这边的情况就更不敢说了。请您原谅，我都成家立业了，还在您面前像个孩子似的。
 
     谈点别的吧，院子里那个小名叫“莽狗”的小伙伴回来过没有？要是能打听到他的电话号码就给我说一下，听说他高中还没毕业就到沿海地区打工发财了，我想实在不行，先问问他开的那个厂还需不需要人，算是个后路吧。想当年，我来攀钢轮换，我俩说过：苟富贵，不相忘；但愿他还记得。
好了，父亲。您莫哀愁，现在国家对老人的政策还是好，退休工资涨了吧，我算算，即使您退休早了点，工资少，也还是有2000出头了吧？能让您渡个安静的晚年就行。莫去听那些卖保健药人的话，都是骗子，您的肺病是老毛病，断不了根，吃药控制住就行。我的事我能想办法的。再说了，咱大不了累死，也不会饿死的。
 
     父亲，您也莫埋怨攀钢，莫生我们这代人的气，反正我作为攀二代，我是尽力了，攀钢到今天这样子，不是我的错。再说了，国家都不追究，您追究个啥？告诉您嘛，这次让职工买断工龄，还是国家出的钱呐！所以，看来国家都认了，您还跟哪个去赌气不成？
好了，我是抽空在班组休息室给您写信的。我得去食堂买饭了，昨晚跟老婆为买断的事说得气鼓鼓的，今早上她没给我弄带进厂的饭。现在食堂里吃饭的人少，炊事员也是心不在焉的，收工得早。放心，我不会亏了自己，买2个素菜，还是吃得饱的。
   此致
     敬礼
    让您惦记的不孝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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